最初听到龙潭村这个名字,是通过一位从事艺术策展工作的朋友之口。当时,朋友说起在三年前参与艺术家林正碌在福建双溪古城主持的公益艺术教育项目的事情。她原本只是想每个月抽出一段时间来这里学画,岂料画着画着,身份就从流动人口变成了常驻人口,还因缘际会地在距离双溪一小时车程外的龙潭村“认领”了一栋两百五十平米的闽北传统民居,提前过上了自宅跟画室仅一墙之隔的理想生活。 困在城市里的时间一久,所有那些去城还乡、寻找诗与远方的生活经验分享,听起来都颇有蛊惑力。而真正谋划执行起来,先不说阻力重重,自己心里也会怀有一种“不靠谱”的消极暗示。这一次从朋友处得知关于龙潭村的各种事,除了让我再一次对田园生活燃起向往与好奇之外,也想知道,那些逃离北上广的年轻人们是如何生活的,他们的生活是否又如外人所想的那样美好?
左:自村口的石桥上眺望龙潭村;右:老式三合院里有宁静、悠然的氛围。本文图片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高翰 摄 从朋友那里已经事先收到了一波出行攻略,提前约好出租汽车司机在古田北火车站门口等。火车站门前除了一个小吃摊之外,再没有任何经济活动存在的痕迹,这一点让我稍感吃惊。接下来是长达两个小时进山之路,一路上能看到的风景除了山花野草和郁郁葱葱的林木之外,就只有隔三岔五出现在省道边的香菇种植大棚了。 往屏南县东南方向行驶,过了与惠泽龙羽化成龙的传说有关的九峰寺及虎潮潭,龙潭村的影子就出现了。村子被一条南北向的公路、一座拱桥、一段自西向东流淌的溪水横竖切为四段,院落较为集中的一侧位于溪流的上端,村前的空地上立着一方刻有“龙潭里”字样的石碑。 “龙潭里”是龙潭村自从明朝初年使用至今的村名。村落兴起的具体年代虽无史料可考,然而据村中的年长者称,南宋时期附近的盆地里有周家山、杨家山、高厝角等多个自然村,以及周、傅、高、叶、杨、韦、谢等七姓人家,一直到明朝成化年间陈姓家族迁入后,龙潭村才有了沿溪两岸构建院落、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的模样。
村尾的石拱廊桥“回村桥”,梁下留有众多墨书。 过了“龙潭里”的石碑,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村。村里直到现在还没有水泥路,来往于高低错落的院落之间,只能走块石铺设的土路、石阶、石桥,对于携带拉杆箱前来投宿的旅人来说不怎么友好。村里的民居数量约有两百栋,其中,夯土实木的双层民居占四分之三以上,建筑格局多为中轴对称的三合院式,大门后面有屏门,天井后面有大厅跟后厅,灰瓦黄墙,颇有老式山地民居特色。听说最老的一个三合院已经有一百来年的历史了。 村头的祠堂,村尾的石拱廊桥,都是清朝道光年间的建筑,它们给龙潭村的整体氛围定下一个古朴中略显颓败的基调。在街头巷尾走动时,有一些从细节中抓取的感官印象强化了这一点——空气里隐约有朽木和霉菌繁殖的气味,有些人家的院落显然凋敝已久,本应种着雪菜的园圃野草丛生,天井里很是草率地摆放着各种缺了口的瓢盆瓦罐、少了腿的案几坐凳,偏厢变成了柴房。 实情是,从1980年代开始,随着外出务工的村民数量逐渐增多,龙潭村空心化的趋势越演越烈,村民中选择移去双溪生活,或是在村外另盖了水泥房自住的也不在少数。是以到了2017年5月,当屏南传统村落文化振兴项目启动时,这里空置的院落已有五十栋以上,常驻村民总量亦只剩下以长者居多的五百来人。
左:随喜书屋;右:书屋的主人是来自江西的文化媒体人曾伟 人口过疏带来的颓败感,相比文创项目启动后,尤其是文创移民们到来后自发呈现的热闹和新意,就不足为道了。作为屏南最早开启乡村活化实验的试点,龙潭村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募集人员、整合资源,而它的变化之大,却是肉眼可见。尤其是跟周边的四坪村、圪头村、三峰村,这些同样被空心化问题困扰也几乎选在同一时间推进乡村活化项目的屏南古村落对比来看的话,龙潭村的“变脸”速度简直有必要让人用“夸张”二字来形容。 因为新村民的加入,加上老村民的回流,眼下人口规模扩充近一倍。村头、村尾四十多幢破损严重的空宅,经过加固、修复之后,门前挂出画廊、书店、酒吧、工作室的招牌,成为来自北京、上海、武汉、深圳、香港甚至是英国文创移民的居所兼创意试验田。更可喜的是,仅剩1名老师和6名学生的村小学,也因为多名支教老师和外地生源的加入,恢复了多年级、多班授课的常态。
村里的公益画室是画友们日常练笔和聚会的地方 这场乡村活化实验的核心是一个名为“居住15年”的驻村体验计划,由双溪公益艺术教育中心的发起者林正碌提出。按照他的设想,以龙潭村为首,屏南县的多个传统村落将会逐一面向外来艺术家及创客开放驻村生活体验。体验者可以按照每年每平米3元的价格缴纳租金,租住空置民居15年之久,通过改建、修缮,将其变为适宜于个人生活、创作的空间,或可考虑以咖啡馆、民宿、文创商铺的形式对外营业,丰富村落旅游资源及产品业态。至于体验者所缴纳的租金,实际上将由村里的文创小组统一管理,日后再度投放到基础建设及文化软实力建设中去,目标是让村落不断更新,成为艺术爱好者们乐意久居的地方。 2015年9月,林正碌受双溪镇政府邀请,把当地的一个烂尾楼工程转化为国内知名的公益油画教学点,这个项目发展到现在已经颇具规模,每年吸引超过万名画友造访。在这些画友中,又有不少人因为喜爱乡间生活的慢节奏而被继续引流,从屏南旧县城来到了闽东北山坳的深处。在造访龙潭村的三天时间里,我遇到好几位新村民都是因学画而来,一聊起来,不仅发现彼此背景相近,移动轨迹也是如出一辙:双溪—漈下—龙潭。 还有一部分新村民虽不属于油画圈,却因为朋友圈的蝴蝶效应被吸纳进来,成为一份子。例如,我那策展人朋友张啊啦就“拐带”了一位香港设计师朋友杰克来这里开工作室和咖啡馆,来自江西的文化媒体人曾伟开了一间书屋,介绍自己的太太进入村小学任教,另外还“拐带”了一位做美术教育的乡党胡文强来这里开民宿。在龙潭村,一个人认领两栋老宅,几个人认领一栋老宅,拖家带口老中青三代集体迁入三合院,度假、养生、就业、创业的例子都有。大伙儿对于未来生活的设计和打算不尽相同,唯独在某一点上高度一致,归纳起来就是对精神生活的渴望远大于对物质的欲望。像张啊啦告诉我的那样,“我们对世俗的成功并不认同, 但我们又希望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左:静轩文化空间一角留着画友造访后的痕迹;右:透过会客厅的木窗可以俯瞰整个龙潭村 怀着旅行者的心态在村里暂住,一个人很容易会被这里的友好、开放、互助的氛围感染,继而忘却身在异乡的事实。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集体活动,民俗集会从腊月二十四小年开始,一直延续到农历二月二,开了春之后,公益课堂的写生活动和画展都多了起来,周末跟节假日有小型音乐会和电影放映会,非周末、非节假日的普通日子里则有茶会、饭局以及各种喝小酒的机会,运气好的时候还有海鲜大餐可以一蹭。从村头到村尾,只要不是熄灯睡觉的时间,几乎没有一户人家的大门不是敞开的。全村房龄最老,门牌标识为96号的随喜书屋,更是大伙儿口中的“公共会客厅”,任何时间这里都是一派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不管是生面孔还是熟面孔,任谁来了都能在摆满茶具的长桌前坐下来,嗑点瓜子,吃块柿饼,聊个起劲。 如果说龙潭村有让人感觉不那么自在的地方,那么多半也是因为它的开放。你会吃惊于家家户户关了门却并不上锁,甚至民宿的单间也只能做到木门虚掩,用木质门插代替门锁起个最低标准的安全防护作用。又因为村子本身不大,与人见面的机会也多,不出一天时间就能熟识热络起来,你会发现在这里保留一点都市冷漠或者说宅属性,也是一件挺费力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需要接受一个事实——龙潭村毕竟不是旅游景点。村里固然有与旅游服务配套的住宿餐饮选项,可是在新老村民们的认知里,这里首先是自己生活、玩耍的地方,其次是招待、结识朋友的地方。今年国庆期间,曾经出现过三百名游客挤爆村子,需要仰赖各家腾出床位化解危机的场面。谈及半年前的这场偶然事件,村民们脸上仍然写着“心有余悸”四个大字。
经过随喜书屋门前总要打声招呼 眼下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造访者除了我之外,还有十几个一日游团客和三三两两的画友。村里的两家咖啡馆关了门,不见主人踪影。见到这样的情形,我心里难免犯起嘀咕,忍不住问起那个一直想问又没敢问的题目:何以为生? 根据粗略的观察,加上从朋友处得到的情报,龙潭村的文创移民平均年纪在三十岁以下,其中很多人开了民宿或咖啡馆,但因为游客生意有一搭没一搭,仍需要依靠卖画或是在美术教育机构挂职增补收入。龙潭村的租金确实低廉到可以忽略不计,可吃饭穿衣交通成本一样会有,而且还有老宅改造的成本,往小里说是十来万,往大里说可以是是八九十万。以画养房,维持低欲望生活,也许是不得已为之的折衷方案? 一位不必要透露姓名的文创移民解答了我的疑惑。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提到自己来到龙潭村后,财务状况比原本在城市里工作时还要好一些。“除了卖画,闲暇时候也会帮忙做一些本地农产品文创开发,另外还有经营民宿以及为美术教育平台策划、承接游学活动得到的收入。简单来说,就是收入渠道跟种类增加了,生活开支降低了,而且生活更优质,做事情效率更高。” 如果从“斜杠青年”对于当下年轻人倾向于选择多重职业、身份和多元生活方式的解读来看,龙潭村的年轻人个个都是斜杠。作为项目策划者的林正碌认为,传统工业思维无法振兴乡村,新经济思维就比工业思维高级得多,它允许人们用最低的成本投入优化资源、连接资源。前提是一个人必须摆脱之前的体系,活出自己的体系。这背后又牵扯到生命认知的转换。他认为,当下的人们有必要意识到特定技能、特定产品、特定产业模式都无法免于被淘汰的命运,只有从生命本身的独立性、从相信自己的可能性这两点出发,做出的选择才是最恰当的。 “文青怎么可能不食人间烟火,只谈诗与远方。我们对于文青的理解也太狭隘了。”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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